《父後七日》正港台味告別式
* 作者:膝關節
* 評分:85分
台,原本是用於貶低一個人的衣著談吐、行為舉止。現在,慢慢成為代表本土容貌。從完全負面的意思到現在成為近年媒體編輯台上的顯學代表(儘管可能還是去除不了些許嘲諷意圖)。台,從名詞轉變成一種親切自然的形容詞。讓「台」這個字,變成一道護身符,台得理直氣壯,台得理所當然。
《海角七號》裡的「台」,是讓人動容的,令人鼓舞的。
[《父後七日》正港台味告別式]
原來固執的老人國寶頑皮起來這麼可愛,傻氣機車行黑手和呆呆小米酒推銷員的憨直討喜度近乎破表。馬如龍飾演的鄉鎮代表,滿臉橫肉的土豪劣紳,竟然才是最愛台灣的代表。失意搖滾歌手與進退兩難的日本經紀人/模特兒譜出的無根戀情,還因為與日據時代留下的情書連結,產生了另一種愛情厚度。日據時代裡那種癡情、純情的鑿痕,對照著現代一夜情引發的真愛想像,其實有著極大差距。
《父後七日》也很台,影片本身的台味更入裡,更具後座力。注視著我們經歷過的生離死別,那些曾經以淚水黏築的每一刻,萬般熟悉。
難得的是,《父後七日》並沒有刻意放大我們面對親友逝去時的悲痛焦點,也不著墨病床上的疾苦折磨。聽不到那些生離死別的吶喊,與受盡煎熬的哭泣。
相反地,影片選擇另一種輕盈的角度。
一方面重現片中女主角父親的樂天模樣,一方面則是單純地摹寫了喪禮面面觀。我們驚見原來辦喪事是如此大費周章,從喪禮需要的樂儀隊到靈堂擺設、何時該哭倒在棺木上,還得擠出掏空的眼淚。樣樣都是政治角力,眾人可能都說上一句話,你就得奉行,否則就會被貼上「不孝」的標籤。
在這些角力的過程中,其實無空思考眼淚的真正價值,也無心回想那些逝者的些許身影。只顧著能忙完辦理這場大拜拜,拜完了,淚乾了。或者是,從來就沒有好好留過一場淚,洗滌需要昇華的那些心靈。
影片開場就告訴觀眾,喪禮可以是場綜藝節目實境秀,孝女白琴在路邊哭得裝模做樣,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些是假哭,儘管是假的,硬擠出幾聲乾癟的泣音,告訴大家,某某某已在人世間瀟灑走一回。那些哭,是哭給外人看的。
一如喪禮上,鄉鎮民代卡位,「音容宛在」那些悼念詞文總得掛在顯目地方,證明他們關懷民眾(或者這是基本鄉里服務,並沒有什麼卡位用意)。但事實上,這些政客可能壓根都完全不認識這些逝者,全片更刻意把政客的模樣低調化,不是背影就是遮住臉,政客模樣煞是模糊,卻又存在各個角落。那些文、那些飲料靈骨塔、花圈,也是給別人看的。婚喪喜慶都很像,彷彿都是為了達到他人意志,做足表面功夫的階段儀式。
《父後七日》呈現華人世界喪禮文化的荒謬,但也不只在這些荒謬上打轉。
道士吳朋奉在喪禮過程念的那些祭祀用詞,熟練地讓人感到有趣,不可思議。還能在這些看似荒謬趣味的詞句中,綻放出感人能量。
那句「今嘛你的身軀攏總好了,無傷無痕,無病無煞,親像少年時欲去打拼。」堪稱是年度最令人動容的一段話。詮釋台語「過身」的意義,給予人對於死亡不再停留在沉默的句點,而是另一個起點,重新到另一個國度的起點。
影片讓親切的台味與適度的文學想像質感並存。你可以看到中間那段戲謔手法,如敘述吳朋奉飾演的道士與孝女白琴及道士舊情人美鳳間的愛情三溫暖橋段。也有溫馨動人的溫情橋段,如太保飾演的父親載著剛滿十八歲生日女兒,送給女兒的生日禮物不是名牌精品,而只是一顆肉粽,更放手讓女兒騎需要換檔的機車(暗示了父親放手讓女兒走向自己的人生),還告誡女兒回家別對哥哥講吃了這顆肉粽,怕哥哥以為父親偏心。
這些舉動貼切地描繪出父親對女兒的細心,搭配1967年的老片《吾愛吾師》裡那首老歌「To sir with love」,頓時間讓這段感人父女情感增加異國風情的懷舊氛圍。這是一種奇妙的心理距離,對這段旋律既熟悉,卻又陌生。相同地,開場孝女白琴哭喪時配的襯底音樂,居然是希伯來文歌謠「Hava Nageela」,這首歌謠是用於婚禮上的歡慶樂曲,讓悲劇意味濃厚的台味出殯儀式添上愉悅節奏,也奠定本片悲喜劇基調。
《大智若魚》(Big Fish)或《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裡那送父親最後一程的悲歡離合,這些都是你我情感公約數。在這段旅程中解釋與父親的關係,特別是《大智若魚》裡再度建立對父親的懷念/崇拜,讓人感動萬分。
父親的身影總是巨大而寡言,他們用近乎笨拙的方式表達對子女的愛。
《父後七日》終究是編劇劉梓潔對於過世父親的私密對話,那些柔軟的、傷感的、荒謬的言語,我們不用經歷過,也能感同身受。
離開得越遠,投射出來的鄉愁思念更深。片尾女主角阿梅遠走他鄉出差,在舟車勞頓之中,以為會累到無暇思考,放下所有俗事,卻會在一些不經意的時刻,重新梳理了對父親的思念。煙霧濛濛中,眼淚總算獲得了應有的重量。
原文出處:雅虎電影影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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